西風漸緊,過黃河、越長江,困擾國人已久的霧霾一觸即潰,綻放了晴空,凋零了秋光。
在湖南腹地的漣鋼,員工心頭的陰霾也在逐漸消散。雖然產能嚴重過剩、鋼企虧損的陰影依舊困擾著行業,但漣鋼已經從最困難的境地中掙扎著走了出來:2013年前8個月,漣鋼集團完成銷售收入190.58億元,實現0.88億元的利潤,主業和非主業均實現盈利。
盡管盈利金額看起來微乎其微,但不應該忽略的背景是:2010年,漣鋼集團的虧損超過26億元;2013年8月,納入中鋼協統計的60家主要鋼企主業虧損為13億元。
“要小康、偷漣鋼”
投產于全民煉鋼時代的漣鋼深居內陸,周邊有煤礦、鐵礦資源,上個世紀70年代是湖南省的一面紅旗,80年代盈利狀況也不錯。隨著企業規模的擴大,附近資源漸趨枯竭,漣鋼與所有的鋼企一樣,開始從海外購進大批原燃料。
然而,因為遠離海港,漣鋼每買一噸鐵礦石就要比寶鋼多支付160元的運輸成本。即使與同一集團的湘鋼相比,主要依靠鐵路運輸的漣鋼運輸成本也要比緊靠湘江、可以利用水運的后者高出50元。
但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對于漣鋼的一些干部、職工而言,這些影響企業發展的因素并不在他們的關注范圍之內。
漣鋼周邊分布著這樣一些公司,他們的法人要么是漣鋼管理層的親戚,要么是重要崗位人員的朋友。這些公司端著的,都是漣鋼的飯碗。漣鋼從這些公司買來的產品不僅貴,而且名不副實,賣給他們的東西倒是便宜得很。比如,買來的鐵礦石品位號稱是62%,實際只有61%甚至更低。漣鋼每年購進一千萬噸鐵礦石,數據水分帶來的損失就超過兩億元。從這些公司買來的設備、備件價格超過市場水平幾倍甚至十幾倍、幾十倍。
小小漣鋼,又是本鄉本土,根本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看到領導們發了財,不少員工不平之余,也開始尋找自己的財路。比如合金,這些黑、白、灰混搭雜糅的不規則金屬塊可以賦予品種鋼不同的特性。由于體積小、價格高,管理有漏洞,不少職工打起了合金的主意。
2010年,奉勇當上了210轉爐廠精煉車間精煉班班長。他看到,有的職工下班時順手往兜里揣一把合金大搖大擺就出去了。一把合金就能賣幾百塊。奉勇自己不愿這么搞,但他又不愿得罪人,不敢制止,只能在別人搞的時候視而不見。
也有堅決不隨波逐流的。
合金配料班的呂麗霞是班里年紀最小的女工,清楚地知道合金的價值,但她毅然拒絕了他人“里面你放行,外面我照應,好處對半分”的利誘。既驚訝又憤怒的呂麗霞回到班里宣布:“偷合金,只要讓我看見,我一定向上報告。”
工作跟合金扯不上關系的,就偷別的。
于是,一整車價值上百萬元的鋼材輕而易舉地通過五道檢驗關卡,大搖大擺地被開出工廠。光天化日之下,1萬多噸返礦粉不翼而飛。澡堂子里,部分職工公然交流盜竊經驗,打聽對方的收成。像奉勇、呂麗霞這樣的人,被當作沒出息、沒本事的典型。
“要小康,偷漣鋼”,成為漣鋼周邊的民諺。
天降奇兵
2004年,漣鋼陸續投資126億元,擴大規模,升級產能。到了2010年,漣鋼產能達到800萬噸,板材成為主要產品。然而,這時候由于4萬億元投資的影響,此前屬于淘汰行列的長材成為市場寵兒。漣鋼一下子傻了眼。
內部的漏洞和市場的無情,讓漣鋼在2010年這樣的鋼鐵春天居然出現了26.67億元的虧損,震驚了湖南國資委和漣鋼的上級華菱集團——1997年,漣鋼與湘鋼、衡鋼聯合重組為湖南華菱鋼鐵(000932,股吧)集團(以下簡稱華菱集團)。
湖南省委組織部派出了華菱集團總經理曹慧泉和黨委副書記汪俊,分別出任漣鋼總經理、黨委書記。
初到漣鋼,汪俊的印象是“就像個篩子,到處都是洞”。漣鋼宣傳部部長郭擁軍當時是企業管理部副部長。他記得,當時漣鋼的鐵水成本超過同行業300元以上。而超過1500人的保衛隊伍,也擋不住整車的鋼材丟失。
這種局面下,兩個孤身的空降兵能實現扭虧嗎?
在一次內部會議上,曹慧泉明確表態:“讓我扭虧,我沒有什么三把火,也沒有準備錦囊妙計,要靠大家。”
“大家”,首先是廣大的離退休職工。在漣鋼毫無人脈的兩位新領導聽到真話并不容易,企業高層、中層和基層職工都有各自的顧慮。于是,曹慧泉首先找到了漣鋼離退休處處長。
這一次談話中,前者信心滿滿:“最可依靠的、最敢講真話的、最不希望企業垮掉的,除了一線職工外就是離退休職工。”后者受寵若驚:“當了這么多年處長,第一次有總經理約談話。”曹慧泉的判斷沒錯,他通過這一渠道收集到了廣泛而深入的第一手材料。
大家更是原有管理者。為扭轉管理層在職工心目中的不良形象,曹慧泉要求所有干部職工申報利益裙帶關系,并公之于眾,限期退出交易。在高層討論會上,除曹慧泉、汪俊外,其余7名高管各有顧慮,比如“領導威信哪里擺?”汪俊老實不客氣地反問:“你覺得我們領導班子還有威信可言嗎?”
當年9月,《漣鋼報》將中層以上管理人員親屬與公司生意往來的情況公之于眾,6名公司領導、10名中層干部、108名基層管理和敏感崗位人員通過自查自糾,切斷了各自親屬在漣鋼的業務。
現在,漣鋼制定了中層以上管理人員家庭財產申報、公示制度。
“大家”還包括與漣鋼的各類供應商們。2011年,漣鋼淘汰了近三成設備材料供應商。
“大家”更多的是普通職工。曹慧泉更換了紀委、監察部門人員,并成立調查組,清查內部管理漏洞。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的奉勇走進了公司紀委,交代了自己參與分錢和班里用贓款開銷的情況。
8個月時間,紀檢監察部門僅就合金案就查處了涉案人員150余人,有的班組因為涉案人員太多,不得不從另外的單位緊急抽調人員來上班。查處當月,合金消耗減少了1000萬元,折合全年減少損失一億元。另有9名中層干部、13名基層干部被移交司法處理。
2012年,甩下思想包袱的奉勇所在班組各項指標突出。大家以為,奉勇能夠當選公司勞模。但奉勇隱約估計到了結果:“我不會埋怨,也不會沮喪,我會繼續努力。”奉勇的母親是湖南省勞模,剛剛動過大手術。他說:“遲早有一天母親能夠分享我的光榮。”
平原上的木匠夢
漣鋼人常把兩個一百元掛在嘴上,即原料運進來比別人貴一百元,產品運出去運費比別人又貴一百元。
對于這種只盯著自己短處的消極被動心理,曹慧泉并不認可:“為什么最好的鋼鐵廠不是出在澳大利亞,不是出在巴西,而先是出現在歐洲,后是出現在韓國、日本?”他進一步分析說:“有一句話叫作‘好木匠出在平原上’。為什么沒出在山里?只有平原上才有客戶,才有市場。”在他看來,漣鋼雖然遠離原料,但是貼近市場。湖南、廣東市場是全國少有的供不應求的市場。
對這一問題,汪俊也有深刻的體會。
負責鋼鐵市場開拓多年的汪俊曾多次跟安徽的一家民營鋼企打交道。最開始的時候,這家企業以做貿易為主,年營業額幾百萬元。現在,這家鋼企年營業額超過100億元,產業鏈已覆蓋生產、銷售等環節,而員工總數不足3000人。“在我看來,他們的秘訣就是不追求產品檔次,市場認可什么就生產什么。”
反觀漣鋼,2011年1—7月,剛投產不久的210廠就開發了56個產品,產量在幾十噸到兩三百噸之間。對此,曹慧泉得出的結論是:“技術人員關起門來搞研發,既不結合漣鋼的生產條件,也沒有結合市場的需求。”
基于漣鋼的產品結構已經轉型為板材為主的現狀,2012年3月,接替曹慧泉擔任漣鋼總經理的顏建新提出:漣鋼今后的產品結構是,傳統的長材占1/4,工程機械用高強鋼和電工鋼占1/4,余下的1/2產品目標寄托在高端汽車板上。
在中國鋼鐵市場,汽車板已成為所剩不多的高盈利、高增長的細分產品,但競爭激烈。早已占據國內汽車板市場半壁江山的寶鋼新日鐵,目前仍在急劇擴張產能。此外,武鋼、鞍鋼、廣鋼等企業也在跟進,汽車板產能驟然放大。
“汽車板是我們未來希望所在。”全程負責推進汽車板合資公司的汪俊表示,通過與安賽樂米塔爾就汽車板項目的合作,漣鋼熱軋生產線的效益發揮與產品升級將進入新時代。
產品轉型離不開管理轉型的支撐。
通過扭虧,漣鋼的管理風格有了明顯變化。一位已經50歲的監察審計科科長在扭虧中表現突出。按照慣例,他已經到點了,不可能再提拔了,但目前已經成為了監察部副部長。
精益管理也有了更具體的落實。熱軋廠廠長劉建華介紹說,通過利用閑置加工能力,熱軋廠承接了10%的來料加工,使得噸加工成本降低了20元。
2010年,漣鋼自發電比例為40%,2012為58%,現在達到80%。自發電在整個用電中比例超過80%,超過行業先進水平10個百分點以上。截至《國企》記者采訪當日,漣鋼今年自發電累計已達19.38億千瓦時,創造效益14.5億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