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與電力是最大的兩個污染源,也是大氣治理的兩個最主要行業。可如今,電力行業因政府推行超低排放電價補貼,電廠上馬環保設備的積極性高漲,為環保企業帶來了大量訂單;而鋼鐵產業卻因缺少補償機制,已陷入到“經營虧損—無錢治霾—面臨關停—無心治霾”的惡性循環。
永清環保原在鋼鐵煙氣環保市場中排名第一,占整個行業份額30%以上,可2015年該公司卻沒有一個鋼廠煙氣治理的訂單。華北是中國霧霾最嚴重的地區,鋼廠又是最大的污染源之一。如果沒有相關政策,不實施有效的煙氣治理,對于治霾顯然是一個噩耗。
鋼廠零訂單
2015年12月25日,永清環保簽下了一份特殊的協議。是日,這家公司與環保部環境工程評估中心達成戰略合作。
根據協議,雙方將共同致力于大氣治理、污水處理、環境修復等環保技術的研究與示范。同時,永清環保將出資1000萬元,成立環保技術研究、示范與推廣基金,并于近期投入經費進行“電廠脫硫廢水零排放技術”的推廣。
在永清環保高層看來,環保具有社會公益屬性,企業通過與政府部門合作,能夠充分對接環保資金、技術、人員、政策等各方面資源,企業當前的發展就會事半功倍。
事實上,眼下永清環保在鋼鐵與電力兩大工業領域遭遇到的冰火境遇似乎也證明——如果沒有政策、資金構建的長效機制的保證,中國環保產業勢必步履維艱。
永清環保成立于2004年,以為工廠提供煙氣治理起家,后來涉足土壤修復、垃圾發電、環境評估等領域,是全國環保業務最全、規模最大的環保方案提供商。目前該公司大氣治理占其業務收入7成。
“永清環保2009年曾在鋼鐵行業煙氣治理排名全國第一,占到市場份額30%以上。可2015年企業在鋼鐵領域卻沒有一單業務。”永清環保副總經理申曉東如是說道。
從2001年到2010年,中國鋼鐵產業迎來了十年黃金發展期。十年間,中國鋼鐵產量增長了4倍多,2010年中國粗鋼產能為7.48億噸,占全球總產量的3成。尤其是河北地區,數百家中小鋼廠遍地滋生,竟飆升至中國總產能的1/4。
“行業興盛時,鋼廠就是老板的‘印鈔機’,有的中型鋼廠一個月就有數千萬的利潤。無論是政府要求上馬脫硫、除塵設備,還是產能規模和技術水平升級,鋼廠都有充足的動力。”一位環保設備市場營銷人員回憶道,一個上百萬噸的鋼廠脫硫設備就要上千萬元,許多老板挺著腰桿、坐著大奔上門采購,有的根本不怎么還價。
這一時期,永清環保因技術優勢拿下了華菱鋼鐵、石家莊鋼鐵等全國各地鋼鐵廠訂單,在鋼鐵行業煙氣治理領域占據了頭把交椅。當時有機構預測,國家節能減排政策將催生未來5年180億鋼鐵脫硫市場,而永清環保也將鋼鐵作為市場主攻的方向。
然而,從2011年起中國鋼鐵陷入產能嚴重過剩的危機,整個行業出現了罕見的巨虧。“由于政府對于節能減排有著紅線指標,許多鋼廠剛剛開始虧損,尚有動力投資脫硫、除塵設備,但回款周期卻是越拖越長。”永清環保副總經理申曉東回憶道。
2015年,中國鋼鐵廠迎來了歷史上最為殘酷的一年,1-10月份整個行業巨虧720億元,且長期看不到好轉的跡象。這時,申曉東再見到許多鋼廠老板時,他們已全然沒有當年的氣派,說的最多的一句則是“保命要緊”,連員工工資都發不出來、連煤炭采購款一拖再拖,更別提上馬數百上千萬元的環保設備。
霧霾肆虐,本該鋼鐵廠環保訂單猛增。可實際上,鋼廠因行業整體虧損已中斷了環保設備投入。受此影響,永清環保2015年前三季度,大氣治理業務反而出現了小幅下滑。
鮮明的反差
盡管永清環保失去了最主要的鋼廠環保訂單,卻在2015年接連不斷的獲得了另一大工業領域——電廠的大額訂單。
2015年,永清環保先后中標河北建投宣化熱電廠除塵項目、華電常德電廠濕式靜電除塵項目、大唐陜西彬長電廠超低排放脫硫系統改造項目、寧夏熱電EPC項目、大唐三門峽發電機組煙氣超低排放改造工程、寧夏電投西夏熱電電熱聯產及脫硫工程、江蘇大唐國際呂四港超低排放改造工程……其中,中標大唐彬長超低排放脫硫系統改造項目就獲得了8000萬元大單。“2015年電廠成了企業煙氣治理業務最為主要的訂單和利潤來源。”申曉東指出,這是因為政府對于電廠煙氣治理出臺了超低排放電價補貼政策。
日前,國家發展改革委、環境保護部、國家能源局下發《關于實行燃煤電廠超低排放電價支持政策有關問題的通知》,為鼓勵引導超低排放,對經所在省級環保部門驗收合格并符合超低排放限值要求的燃煤發電企業給予適當的上網電價支持。其中,對2016年1月1日以前已經并網運行的現役機組,對其統購上網電量加價每千瓦時1分錢;對2016年1月1日之后并網運行的新建機組,對其統購上網電量加價每千瓦時0.5分錢……
永清環保研究設計院常務副院長龔蔚成分析道,盡管電廠機組大小不同、燃煤成本各異,但上述電價補貼政策已基本能使多數電廠獲得與環保投入大致相當的補償。逐年遞減的政策也激發了電廠立時上馬環保設施的熱情,也為環保企業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訂單。
事實上,除此之外,部分地方政府還給予電廠上馬煙氣治理設備直補。如山西省就給予電力能源改造費用30%的補貼。
鋼廠與電廠是大氣治理中最大的兩個污染源。可如今,不同的行業環保機制卻使其陷入到冰火兩重境遇。申曉東分析道,鋼廠數量眾多,上下游均充分市場競爭,政府很難通過補貼來刺激企業投入環保;而電廠數量相對較少,盡管上游發電多頭競爭,但下游電網卻是國資獨大,易于施行政策調節機制。申曉東指出,因政府推行超低排放電價補貼政策,目前電廠的環保積極性遠遠超過鋼廠;可從大氣污染程度上來說,則是鋼廠遠甚于電廠。
原來,鋼廠生產流程要比電廠復雜的多,污染源數量、程度也要遠高于后者。電廠燃煤發電,污染源通常主要是燃煤環節,煙氣均通行于管道,易于治理;可鋼廠要將鐵礦石先行煉鐵,再由鐵來煉鋼,最后軋制成鋼板、螺紋鋼等產品,每一個環節都有眾多的污染源。“一個五六百萬噸中等鋼廠就要投入五六百萬噸焦炭煉制上千萬噸鐵礦石,比中等電廠排放的廢氣更多,環保的投入也要更高。”永清環保研究設計院常務副院長龔蔚成指出,目前大氣治理難出成效的一個原因是,恰恰是污染更嚴重的鋼廠因虧損無力進行環保投入,從而導致整個行業節能減排被阻斷。
華北地區是中國污染最嚴重的地區,這一地區也是鋼鐵產能最為集中的地區。多個環保業界人士指出,永清環保在鋼鐵行業遭遇的困境,是整個環保產業面臨的共同困境,也是中國治理霧霾急須化解的難題。
機制的缺失
每當霧霾肆虐時,環保部就會約談部分城市的市長。可市長往往也十分糾結——行政的力量無法從源頭上強制企業上馬環保設備、降低污染,只能從末端加強監管。而每關停一個企業又會直接造成GDP下滑、大量工人失業、財政收入縮減等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在永清環保董事長劉正軍看來,目前中國在各環保領域的治污技術已不存在障礙,如該企業的煙氣處理超低排放一體化解決方案已能實現近零排放。未來治霾關鍵是能否創新出一條長效化、可持續的治霾機制。
作為環保產業唯一的一名全國人大代表,劉正軍在2015年曾提交了有關環境治理的十條建議。其中他指出,資金已成為制約環保產業發展的一大瓶頸,僅靠國家財政的投入顯然不夠。建議盡快完善相關政策,創新治理模式,積極探索環境治理的市場化機制,積極推廣合同環境服務模式,推行節能量、碳排放權、排污權、水權交易制度。劉正軍認為,只有工廠投入環保設備、節能減排后能夠獲得一定政策或資金補償,企業才會有動力自發進行,環保產業才能夠形成完整的閉環。
事實上,如果無法找到補償機制,環保治理每一個領域都會出現“公地悲劇”的現象。永清集團就曾在湖南“一號工程”竹埠港化工區土壤治污中創新出“岳塘模式”——由企業與政府合資成立運作主體,先行墊資治污,治理完成后合資公司通過參與土地開發獲得商業回報。
目前,中國大氣治理尚處于起步階段。政府對于鋼廠等工業企業煙氣治理,只是針對集中排污源,對于生產流程中的監管尚有盲區。如鋼廠在燒結、煉鐵、軋鋼等整個生產過程均為敞開式、存在大量煙氣排放,但環保部門卻主要是針對煙囪、廢氣管道來采集數據、進行監管。
一位業內人士透露,中國總共有47萬余套燃煤,每年消耗標準煤約4億噸,約占總耗煤量的1/4。可是,環保部門對于大型工業鍋爐已納入監管范圍,但對眾多小型鍋爐的監管力度卻很寬松,有時一個企業大小鍋爐也執行不同的標準。因為上馬環保設備的資金很可能超過小鍋爐本身的造價。
“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早已度過了工業時期,數十年前的外國治污經驗根本無法被當下的中國完全照搬。”永清環保副總經理申曉東認為,中國治霾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各個相關領域必須要有可持續的長效機制來保證。這只能通過自主創新來實現,以防止如鋼鐵業一旦市場不景氣,整個行業幾乎脫離環保治理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