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冶金報社記者：今年粗鋼產量調控政策備受鋼企關注，請介紹一下今年粗鋼產量調控政策及進展情況。鋼協也一直呼吁加強自律，倡導建立產能治理新機制。在產能治理新機制建設方面，當前取得了哪些新進展？協會建議采取哪些具體措施來關閉新增產能入口，并確保低效、落后產能順利退出？

王濱：謝謝提問。今年3月召開的全國兩會上，在《關于2024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執行情況與2025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草案》報告的2025年主要任務明確提出：“出臺化解重點產業結構性矛盾的政策措施，通過強化產業調控、提質升級破‘內卷’。持續實施粗鋼產量調控，推動鋼鐵產業減量重組”。

我們認為，在當前鋼鐵供強需弱、市場下行的形勢下，鋼鐵行業面臨的主要任務是，在有限的市場需求下如何保持供需平衡；在沒有出臺更有效的市場化、法制化產能產量治理政策前，開展粗鋼產量調控就是充分發揮政府和市場作用，適時調整鋼鐵生產強度建立市場供需的新平衡；各地方和企業嚴格執行和落實好粗鋼產量調控措施，將會對促進鋼鐵市場平衡、穩定鋼鐵生產經營起到積極作用。據了解，國家相關部委正在積極部署和推進全國粗鋼產量調控工作。

我們也建議在落實粗鋼產量調控工作中，應持續完善以質量、安全、環保、能耗、碳排放等為主要導向因素，有利于先進產能充分發揮、促進優勝劣汰的產量調控評價機制，支持產量指標等要素資源向優勢企業傾斜，保障優勢企業產能發揮，促進鋼鐵存量產能優化和產業結構調整。同時，要強調統計數據的嚴肅性、真實性，維護市場環境公平公正，確保政策落到實處。

建立產能治理新機制是解決鋼鐵行業供大于求矛盾的關鍵。鋼鐵協會一直呼吁并組織行業和企業共同研究，探索建立完善既有能耗、碳排放政策約束，又有行業自律、政府監督，符合市場規律要求的產能產量調控新機制。為適應鋼鐵行業發展新形勢和新要求，過去一年，國家相關部門開展了大量工作，工業和信息化部暫停了鋼鐵產能置換政策，組織開展《鋼鐵行業規范條件》修訂工作，并在今年初發布《鋼鐵行業規范條件（2025年版）》，為今后實施行業分級管理、綜合施策治理奠定基礎，對規范行業秩序、優化產業組織結構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同時，鋼鐵協會積極建議并會同行業正在開展相關政策研究，準備通過綜合運用產量調控、產能置換、環境評價、碳排放配額、資源價格、金融信貸等差別化政策，引導各類要素向綜合評價優質的企業集中。

此外，工業和信息化部正在加緊修訂《鋼鐵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目前已形成初稿。在修訂過程中，鋼鐵協會一直呼吁和建議，新的鋼鐵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應取消不同企業（集團）之間煉鐵、煉鋼產能置換，即取消產能指標交易，解除附加在產能上的利益，僅允許通過整體性、實質性兼并重組實現產能整合、轉移。這樣做，一是有利于鼓勵有意愿、有實力的企業繼續做大做強，逐步退出一批不具備市場競爭力的企業，減少企業數量、冶煉廠點，提升產業集中度；二是有利于削弱產能的價值屬性，避免指標倒賣、囤貨居奇的情況，降低產能指標交易偷逃稅的風險。

謝謝。

中國冶金報社記者：美國發起的“關稅戰”，加上今年初以來，韓國、越南、印度等也對我國鋼鐵產品加征臨時反傾銷關稅，我國鋼材出口面臨壓力和挑戰。美國加稅后強化了原產地審查，轉口貿易通道受限。鋼協對企業應對此類風險挑戰有什么好建議？

石洪衛：謝謝提問。就這一問題，我認為可以從兩個方面看。

一是中國鋼鐵在全球市場的重要地位。去年，中國出口鋼材11071.6萬噸。就美國的關稅政策而言，特朗普在2017年至2021年的第一個總統任期內，就推行了“232”關稅政策及“301”條款。自那時起，我們向美國出口的鋼材數量就一直在減少。拜登政府時期，美國對韓國、日本、歐盟調整了特朗普時期的鋼鋁關稅政策，通過關稅配額（TRQs）或部分豁免的方式降低其出口限制。如今，特朗普在他的第二個任期內，對全球所有國家加征25%的關稅，攪亂了全球鋼鐵貿易格局。美國鋼材進口來源較為集中，而這些國家恰恰也是中國鋼鐵出口的重要目的地國。在這種情況下，這些國家為了平衡本國內的市場，可能會選擇相應地減少從中國進口鋼材的數量。從歷史數據看，當我國鋼材出口保持6000萬噸~7000萬噸的水平時，鮮有貿易摩擦案件產生。這正說明了世界鋼鐵市場離不開中國鋼鐵。

二是中國鋼鐵主要以滿足內需為主。中國鋼鐵需求量相當于世界鋼鐵產量的一半，目前，中國依然是世界鋼鐵制造的中心，更是世界鋼鐵消費的中心。

去年的反傾銷調查案于今年陸續進入仲裁期，包括大家比較關注的韓國和越南的仲裁，這些案件都是比較復雜的，我們也在嘗試采用訴訟之外的合理辦法來解決問題，比如價格承諾。在此背景下，我認為，雖然貿易摩擦客觀存在，但通過行業協同和創新解決方案，我們完全有能力在維護全球鋼鐵貿易平衡的同時，保障中國鋼鐵產業的合理發展空間。這種動態平衡的過程，恰恰彰顯了中國鋼鐵在全球供應鏈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謝謝。

中國經濟信息社記者：據海關總署數據，第1季度我國鋼材出口量同比增長 6.3%。協會對于平衡出口轉內銷與國內供大于求的矛盾有哪些建議？從鋼材表觀消費量來看，建筑用鋼消費和工業用鋼消費的占比情況各是多少？協會如何評估當前房地產用鋼需求的真實改善程度？

石洪衛：謝謝提問。一季度，中國鋼材出口增長受多重因素影響：一方面，出口數據按報關日期計算，與實際訂單簽訂存在時間差；另一方面，美國關稅政策自特朗普于1月20日上任以來開始陸續公布實施，存在滯后效應。目前，鋼鐵企業都是按照合同組織生產，當不存在出口訂單時，就談不上“出口轉內銷”。當然，出口量下降短期內可能加大供給強于需求的壓力。

就房地產而言，近年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點，即待售商品房面積持續增加，導致新開工面積減少。生產的前置條件是消費。房地產消費目前還沒有得到較大的改善，但未來改善性住房、保障性住房等需求還是現實存在的。存量需要消化，增量也要優化。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加大高品質住房供給”，就是要優化增量。要實現新開工面積的扭轉，還需靜待時日。

謝謝。

世界金屬導報社記者：在鋼鐵正式納入碳交易市場之后，從短期、中期和長期來看，對鋼鐵企業都有哪些影響？鋼鐵企業需要從哪些方面來開展工作，以應對進入碳市場帶來的變化？

馮超：感謝提問。2025年以來，生態環境部正式將“鋼鐵、水泥、鋁冶煉”納入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ETS），這是自2021年電力行業首批納入后，碳市場首次擴容。此次擴容對鋼鐵行業的影響應該說是機遇與挑戰并存。從短、中、長期維度觀察，其影響呈現從成本沖擊到技術革命最終至產業生態重構的遞進式演變，而行業適應進程則展現出政策驅動與市場響應交織的復雜圖景。

對于此次擴容，鋼協在前期多次參與了討論，充分考慮了鋼鐵行業的現狀和鋼鐵行業納入碳交易市場的計算方法的復雜性，因此在政策設計時遵循系統思維，初期注重規則的平穩落地，中期強化市場激勵約束，長期瞄準深度脫碳目標，通過碳配額從“保量分配”向“提質控量”的演進，既避免短期內對行業造成過度沖擊，又為技術升級預留轉型窗口期。

從短期來看，2024年度作為首個履約周期，采取穩健起步策略，以企業經核實的實際碳排放量為基準實施配額等量分配，暫不設置配額盈余或缺口調節機制，為行業適應碳市場規則預留緩沖期。2025年—2026年過渡至碳排放強度控制階段，配額分配與企業碳排放水平掛鉤，激勵幅度不超過3%。

從中期來看，2027年進入機制深化期，在行業碳排放數據質量顯著提升的基礎上，建立漸進式配額收緊制度，通過可預期的年度配額遞減安排形成持續減排壓力，倒逼落后產能有序退出。同時，將鋼鐵行業納入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可以提升中國鋼鐵企業的碳透明度，逐步積累碳資產管理經驗，減少出口面臨的碳關稅負擔，提高中國鋼鐵的國際市場競爭力。鋼鐵行業納入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體系成熟后，部分碳排放強度高的企業生產運行成本被推高，高碳排放企業將面臨配額不足的壓力。為降低履約成本，企業必將進行技術改造，推廣先進節能降碳技術的應用。

從長期來看，鋼鐵行業納入全國碳市場將成為增加綠色低碳含量、優化能源結構、促進劣勢產能出清的“加速器”，把短中期履約壓力轉化為長期技術革新動力，碳市場擴圍和碳配額縮緊機制將倒逼鋼鐵行業從“被動減排”轉向“主動創新”。當然，制度完善和相應規則的實施還需要一個比較長的周期，但相信這在助力行業健康發展上一定會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

對于企業如何應對鋼鐵行業納入碳交易市場后帶來的新變化，我們也提出了一些建議。一是強化頂層設計，壓實減碳責任。企業要充分認識到碳市場的戰略意義，將減碳納入整體的企業發展規劃，并設立專職碳管理機構，推動全員樹立減碳意識，形成減碳責任體系。二是精準數據把控，夯實碳管理基礎。下一步，將開展碳排放核查核算工作，企業一定要核準數據，確保數據的真實準確可追溯，為碳市場交易筑牢數據根基。三是構建管理體系，推進低碳轉型。積極引入低碳技術，持續優化生產工藝流程，逐步降低單位產品碳排放強度，推動企業綠色可持續發展。四是完善資產運營，實現價值提升。建立健全碳資產管理制度，科學開展碳資產評估，積極投身碳交易市場。通過合理配置配額交易資源、開發核證減排（CCER）項目等方式，實現碳資產的有效管理與價值增值。五是緊跟政策導向，強化協同發展。企業要密切跟蹤碳市場政策動態，加強與政府部門、行業協會、科研機構的交流合作，及時掌握政策變化趨勢，積極爭取相關政策支持，探索碳金融創新的模式，挖掘碳資產收益的潛力。同時，要注意人才隊伍培養，提升企業在低碳領域的核心競爭力。鋼協也會持續開展相關工作，助力鋼鐵企業應對新態勢。

中國經營報社記者：目前，人工智能等技術在鋼鐵行業應用情況如何？推取得了哪些成果？行業發展面臨諸多不確定性，隨著AI機器人的大范圍部署，未來鋼鐵行業是否會出現勞動者失業現象？

馮超：鋼鐵行業正在積極推進技術轉型，方向是非常明確的。當然，數字化轉型就是其中之一。去年，鋼鐵行業數字化轉型工程三年行動正式啟動，明確了到2026年底實現“四三二一”總體目標，即推廣應用40個行業優秀數字化轉型典型場景，打造30個可借鑒可復制的數字化車間，選樹20個數字化標桿示范工廠，打造5-10家達到數字化生態引領、推動數字化轉型生態圈建設的企業，大力推動行業數字化轉型工程。

隨著DeepSeek（深度求索）等AI技術的涌現，今年，我們更加大了人工智能在行業中的應用力度。目前，協會已采取多項措施積極擁抱AI技術與鋼鐵工業的融合發展。一方面，組織開展DeepSeek相關培訓，吸引眾多企業參與并開始將AI系統納入企業管理系統；另一方面，在編制行業“十五五”發展規劃時，重點納入AI應用相關內容。同時，著手建設行業大數據平臺和大模型，探索產品應用創新。

在就業影響方面，我們也觀察到，數字化轉型確實帶來了“減員增效”的效果。但鋼鐵企業在這一過程中展現出了高度社會責任感，通過內部培訓、崗位調整等方式妥善安置員工，采取自然減員與技能再培訓相結合的方式推進智能化改造，在通過技術創新提升生產效率的同時，通過人力資源優化配置確保就業穩定，實現高質量發展與履行社會責任相輔相成。

石洪衛：我想補充一點，需要特別說明的是，鋼鐵行業并非勞動密集型產業，早在20年前就開始向資本密集型和資源密集型轉型，體現在生產效率的顯著提升上。過去，我國鋼鐵企業人均年產鋼量僅為幾十噸，而現在，許多優秀企業的人均產鋼量已超過1000噸。未來，隨著技術進步，鋼鐵行業對高技能崗位的需求將進一步增加，部分高危、高強度或重復性崗位將逐步由機器人替代，這是經濟發展與社會進步的必然趨勢。同時，鋼鐵企業歷來具有高度的社會責任意識，行業的升級路徑始終非常明確：在提升資本效率、資源效率和自動化水平的同時，兼顧人力資源的優化配置，確保高質量發展與踐行社會責任的和諧統一。